《陈雷文选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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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hia菜寮溪

若是beh用近代人ê观点来说明这项代志,应该也有几种无仝款ê理论,不而过到taⁿ我犹m̄知影,tó一个讲法上盖有情理。

我ê朋友登科a知影我hit chām心情无好,不时家己一个关tī厝内,专工招我去peh阿里山,suh空气看大欉树,讲是浸森林浴,洗洗leh心情tō会轻松。Che阿里山我盖久无来a,学生时代高中毕业旅行ê时bat来过。Hit阵我kap登科a仝班,坐隔壁,上盖相好搭bā。这日雨sap-sap滴,无啥人客,林场ê小火车头犹tī hia,koh过去tō是林场ê员工宿舍,柴pang钉ê,一chàn一chàn顺he山phiâⁿ起lih。成久无人teh tòa a,m̄-kú he柴pang拢犹好好,听讲hi-no͘-khih ê柴bē chiù bē烂。Ùi hia入去一大节山路,tō是一大围hi-no͘-khih ê树林,顺he山势peh koân起lih。He hi-no͘-khih ê大树直koh koân,树皮红hóaⁿ红hóaⁿ,hi-no͘-khih ê芳味kap hiang味bē输hiù芳水。真chē大树有钉广告牌á:这欉800冬,这欉1200冬,hit欉2300冬…,一欉比一欉老。Óa去树脚hiàⁿ头kā看,树尾tú到天。伸手kā摸,双脚soah浮浮,bē输人beh tòe大树飞起lih。

He「神木」倒tī山phiâⁿ khah下脚尾ê所在,孤单一kho͘已经死a,若像一只péng肚ê大只海翁,m̄知tiâng时,hō͘龟怪ê大水溢来到阿里山山顶,倒tī hia hō͘烂。M̄-kú顶真kā看,伊m̄是死a,是liâu-liâu-á teh死,犹未死了。伊活几千冬a,大概也 tio̍h koh几千冬才会死了去,完全死?应该死kap生仝款,mā是ài有时间ê过程,有伊ê顺序,m̄是hiah简单。摸he树kho͘,tēng-tēng冷冷,滑滑湿湿,已经日头pha̍k kah白白,雨水lâm kah光生。Tō是死ê第一个阶段?Che死ê秘密变作有形有体、有影有迹、伸手tō摸会tio̍h ê物件。想着我ê老母,无外久进前82岁过身,亲像大树800岁、2000岁过身去,仝款有一个过程、有形有体才tio̍h。…我按呢乱想,阿里山 hi-no͘-khih ê「森林浴」无hō͘我心情轻松,颠倒感受着,死kap生加真接近。

雨停a,树林也光hiáⁿ起来。「神木」身躯边有人tàn一kóa铜-kóng-á kap字纸,我sòa手kā khioh清气。Soah注意着he字条顶面有一个号码,概成是电话番。M̄知按怎,sòa手kā袋tòa lak袋á,chôaⁿ按呢chah转来到厝。

Taⁿ这个电话番看起来是台北ê,m̄知啥人ê?无定是一个súi查某gín-á ê?无定是一个抢钱犯ê?谋杀者ê?…lú想lú好奇,挡bē tiâu,手机á the̍h来bóng khà。试几nā摆才拍通。电话无人应,kan-na音乐teh tân。He音乐真特别,真龟怪,讲bē出是tó一款ê,m̄是古典ê,mā m̄是现代ê,m̄知是啥款ê音乐,以前拢m̄ bat听过。“Ôe?Ôe?…”我按呢叫,无人应。过几分钟,音乐家己tiāⁿ去。M̄知怎样,我心情soah轻松起来,头壳浮浮,若像lim着鹿谷冻顶头奖ê乌龙茶。人讲食鸦片teh醉仙,大概tō是这款生。Che音乐比浸阿里山「森林浴」khah有效。

伊tī tó一站上车,tiâng时坐来我对面,我m̄知影。看起来十七、八岁á,穿kah sông-sông,一领bē输古早人穿ê长ńg白衫,一领乌裙到脚头u,胸前结一节té-té ê ne-khu-tái。头鬃梳齐齐,双旁pa̍k二枝毛(mn̂g)尾á。面á圆圆,温纯温纯,thái会面熟面熟?!伊hō͘我看kah pháiⁿ势,先tō问:“你beh去台南?”我tìm头,也问伊:“你beh tó?”“我到新营。”“你tòa新营?”伊摇头:“学甲,新营才koh坐ba-suh。”Tō是草地人,莫怪穿kah chiah sông。“学甲我知,…阮老母学甲人。”我kā伊展。“我知影。”“Ô͘?…”学甲hia我40外冬无去a,细汉我外妈犹tī leh ê时tiāⁿ-tiāⁿ去。伊早早过身a,32岁守寡,家己一个查某人chhiâⁿ五个gín-á大汉。阮外妈人上好,无性无地,有心脏病,上盖爱食肥猪肉,koh会suh水薰。听人讲,咱南部平埔人ê查某khah chē拢会suh薰。“学甲我上久无去a。”“我知影。”“Ô͘?…”龟怪这个查某gín-á thái会拢应“我知影。”实在有够sông--ê。“Chit-má有真闹热无?”我chhìn-chhái问一句。伊概成无teh听,嘴念:“学甲好所在lah,…m̄是甘蔗tō是老藤。”Che老藤tō是咱kauh槟榔青á teh用ê,khah早学甲hit角势种上chē。我想beh koh问伊,伊koh念:“学甲好所在lah,…你看he菜寮溪水大,有时会作水,鱼上chē。”阮hia菜寮溪tī学甲kap佳里兴中间,无外深,m̄-kú溪水大,gín-á拢tī hia sńg水掠鱼á。“Che菜寮溪ho͘ⁿh,王爷生日ê时溪水拢会tiⁿ。”我无应伊,che查某gín-á teh pòng hàm话。伊目睭kā我chîn,“你敢知影?”我摇头,问:“是按怎王爷生日ê时会tiⁿ?”“咱学甲hit个糖水顺a,你敢bat伊?”伊koh kā我chîn,我紧应:“M̄-bat leh。”“Hit个糖水顺a,学甲大家拢知影。”“Ô͘?…”“Chit-má咱学甲ê甘蔗拢伊teh kheh。”“Taⁿ学甲hia甘蔗种盖chē无m̄-tio̍h,拢mā是交糖厂。Ná有啥物糖水顺a,甘蔗拢伊teh kheh?”讲了有khah离谱lah。“O͘h,…chín学甲敢犹有人teh kheh甘蔗?”伊无应我,大声tō嚷:“你学甲去问人,大家拢bat糖水顺a lah。”这个查某gín-á确实怪怪,讲话也无tàu-tah。Sīm一时a,雄雄hoah:“有êng来去咱学甲chhit-thô lah。”

火车过嘉义ê时,伊kā我借手机á拍电话,我概成又koh听着电话中hit节龟怪ê音乐,无张持人爱困tuh-ku去。

这个18岁ê查某gín-á坐伊对面,tiām-tiām看伊teh困,看kah目睭无nih,bē输beh kap伊讲话,m̄-kú无kā伊叫醒。伊ê目神若阿里山山内透早时ê空气,光通清亮;伊ê嘴若像几十只鸟teh hiu、teh叫,m̄-kú拢无出声;伊ê身躯亲像几万斤ê大树,有几百年ê生命,m̄-kú轻轻会浮起来。Ùi椅á peh起,hiahN外衫kā查甫人kah。伊这个动作轻可敏掠,无kā查甫人吵醒。火车到新营,koh再oa̍t头kā查甫人看一下,tō落车去。

到台南已经òaⁿ-òaⁿ a,人真siān。M̄-kú m̄知怎样,规暝困bē落眠。目睭kheh落tō看着hit个查某gín-á,pa̍k二个毛尾á,结一条ne-khu-tái,穿kah sông-sông。“学甲好所在lah,…m̄是甘蔗tō是老藤。…有êng来去咱学甲chhit-thô lah。”

隔转日我坐ba-suh去学甲。40外冬无来a,差不多拢bē认得。街á起kah全厝,koân-koân kē-kē,chhi-chhi chhap-chhap。四围ê田园犹原青绿,chhun几区á甘蔗,老藤拢无看见。大路边hit间「黄氏宗祠」我犹会认得。内面无半人,kan-na神主牌á一chōa一chōa排kah真闹热。一个一个kā读:「四世谥千泰黄祖公」、「四世谥千川黄祖公」、「三世谥授祥黄祖公」、「三世谥永祥黄祖公」、「三世谥泰祥黄祖公」、…、「三世谥瑞祥黄祖公」、「三世谥祯祥黄祖公」、「二世谥火顺黄祖公」、「二世谥水顺黄祖公」,上内面中央hit 个「一世谥庆余黄祖公」。

我坐tiàm椅条á等。Beh中昼一个老岁á入来,gia̍h扫手teh扫地。“阿伯,gâu早。”伊kā我lio̍h一下,料我外位来ê,问:“咱tó位?”“台南lah。”伊土脚koh扫,m̄ chhap我。我紧koh讲:“阮阿妈学甲人。”伊扫手停落来,“恁阿妈啥人?”“宅á尾黄郭幼。”“O͘h,也是黄家ê人。”扫手hêⁿ leh,想想leh讲:“学甲姓黄ê大姓,太chē leh。Bat bē chiâu了lah。”“Bat bē chiâu了lah,伊早tō过身a。”我学伊讲。伊扫手cho̍h leh,来椅条坐,tu一枝薰请我。“阿伯,我无食。”The̍h一枝家己pok,sīm一时a讲:“学甲好所在lah,…”我续伊ê嘴讲:“M̄是甘蔗tō是老藤。”伊ta̍uh-ta̍uh tàm头,表示真正同意,薰直直pok。“阿伯,咱学甲chit-má敢犹有人teh kheh糖?”“无a lah,早tō无a lah。”“Khah早真chē ho͘ⁿh?”“Khah早?Hioh,khah早足chē。”He薰pok kah eng phông-phông,目睭神神家己ná念:“Khah早真chē lah。Hit个日本时代…,十月时á,甘蔗pha̍k日pha̍k kah反乌流糖膏。Ta̍k位to teh kheh甘蔗。”“你敢bat一个叫作糖水顺ê?听讲咱chia学甲ê甘蔗拢伊teh kheh。”雄雄伊目睭chiah大蕾,目睭仁拢金m̂起来:“Thái m̄ bat?!这个糖水顺tō是咱hit个水顺公黄水顺lah!”Ná讲ná指hia ê神主牌。Hit个「二世谥水顺黄祖公」tō是伊?“按怎叫作糖水顺?”伊koh tu薰请我,家己koh pok一枝。“这个糖水顺ho͘ⁿh,咱chia甘蔗拢伊teh kheh。咱学甲好所在,十月时á甘蔗pha̍k日pha̍k kah反乌流糖膏。听讲糖siuⁿ chē,kap人输赢,咱chia菜寮溪溪水beh lā kah tiⁿ。”我来ê时,ba-suh有过菜寮溪,已经无啥水,若一chōa沟á。“有输抑是赢?”“赢lah!赢lah!”这个老人笑kah嘴á狮狮,无半枝嘴齿。“赢lah!赢lah!”笑kah khuh-khuh嗽,欢喜kah bē输世界青少年野球赛咱台湾tio̍h冠军。“Tō是赢lah,m̄才会叫作糖水顺a。”嗽了hioh一时á才koh讲,hit年镇安宫王爷生日,叫50只牛车,规布袋ê糖thia̍p kah tīⁿ-tīⁿ,一袋一袋车落去菜寮溪,按呢溪水lā kah tiⁿ。伊一直笑,ùi椅条á peh起来。“赢lah!有赢lah!”我也peh起来,tòe tī伊kha-chhng后问:“阿伯,hit年tiâng时?”“日本时代lah。”“日本时代ho͘ⁿh?”“Tú好日本á来hit冬。若无,tō是hit lê khah进前一sut a。”Ná讲,点三枝香插tòa红keh桌顶。

后来我tī厝里chhōe着一张旧相,古早tī台南孔子庙hip ê。相顶面有一chōa字:“辛未中秋香芸吟社周年纪念”。会记得阮老母作查某gín-á ê时,bat入一个全女性ê诗社,大概tō是这个。庙前khiā一排查某人,拢总11个,看--起-来拢少年少年。中央一个老查某人坐椅á,sán-sán穿一领古早式ê乌长衫,tō是诗社ê社长,人叫伊蔡姑娘á。Khiā tī相片正旁上边a hit个查某gín-á,穿hiàng时长手ńg ê白衫,一领乌裙到脚头u,胸前结一节té-té ê ne-khu-tái。头鬃梳齐齐,双旁pa̍k 二chōa毛尾á。看起来十七、八岁、sông-sông koh也真niah温纯,目睭亲切teh看,kap前a火车内遇着ê hit个查某gín-á仝款仝款。

有人讲这项代志是我头壳内数(siàu)念,家己想出来ê。Che真pháiⁿ讲neh。我有去请教精神科专科ê同事,伊讲有可能,以前也有这款ê病例。Chit-má我ê悲忧症已经好去a,beh证明che代志mā真困难。Hit个电话番犹有tī leh,m̄-kú手机á kā khà拢是「空号」,拍bē通。不过,我心内真爱按呢kā信,假使咱人有高尚ê灵魂会tàng超越物质世界,hit个火车底发生ê,tō是beh hō͘我安慰,叫我知影,m̄免悲忧。不管是抑m̄是,咱人世间ê人情,ùi生到死,敢犹有比母á kiáⁿ之间ê koh-khah奇妙leh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