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陈雷文选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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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(一)

作者 陈雷 2010.08.22

阮厝边昭德老师khah未60，头毛白苍苍，bē输70外，已经退休3冬。规日îng-îng,食饱泡茶，行棋话仙，是阮南都棋社上盖热心ê社员。棋力bē bái,全市象棋比赛bat着冠军。Taⁿ这日下班转--来，tú入门tō来teh叫：「社长，来，lim--一-泡。」Ia̍p-ia̍p ia̍t手，kho̍k-kho̍k tìm头，这款热心，定着是好茶。也是莫怪，见有好茶tō来叫，顺续thàn行棋。你知，真正会行棋ê人，拢爱kap kah kuân路--ê行，才会进步。若是行棋，谦卑讲--来，咱tsia当然我算第一，社长m̄是白作--ê,连续3冬，全国棋赛第一名。「这泡茶lim--落，包你giàn kah ing暗困bē去，…比giàn某khah厉害。」双手无îng,棋jí早tō排好--a｡

确实好茶！茶米一粒一粒，笑绿挂翠绿，圆圆若真珠。倒tī手--里kā phīⁿ，特别幼路，若有若无，讲bē出--来ê芳头。泡好thîn tī au-á内底，茶色若结晶ê琥珀，油la̍h清亮。Kâm tī嘴内，吞落nâ喉，甘ùi pak肚内入去。「好茶！好茶！」成实真久m̄-bat lim着tsiah好ê茶。好奇问--伊：「Tse啥物茶？」伊笑--leh笑--leh：「你ioh看māi｡」「冻顶乌龙？」伊tìm头。「冬á茶？」又koh tìm头。作bih hō͘我ioh:「冻顶tó位？」冻顶茶我真熟sāi,差不多ta̍k位--ê拢bat lim--过。M̄-kú这泡茶奇怪，明明冻顶ê茶味，koh另外甘旨芳气，特别伊有，kap人拢无仝。以前m̄-bat lim--过，冻顶tó一位我suah食bē出--来。

伊ùi橱á底the̍h一个茶罐出--来，罐á顶面印一区青绿ê茶园，中央简单五个字「冻顶乌龙茶」，下面一tsuā小字「南投县鹿谷乡彰雅村冻顶巷茶行」。奇怪--a,这泡茶明明是入奖ê茶品，这个冻顶巷茶行我koh m̄-bat听--过。「入奖茶？」伊hàiⁿ头：「M̄-bat着奖。」Ah tō koh khah怪gia̍t,这泡茶上无mā三粒梅á!「头家人怪怪，讲伊ê茶，冻顶无人会比--得，透底m̄-bat参加比赛。」「Ah你thài会bat--伊？」「学校同事报--ê｡」Uâ,成实--ê,这泡茶lim了，规身躯轻松，bē输浸知本温泉，规暝目睭金金kho̍k-kho̍k想，giàn茶困bē去，比teh giàn某khah厉害。

过--来hit礼拜，专工驶车去鹿谷tshuē这间茶行。山崎弯khiau,沿路双旁齐齐竹林，青绿iû-ia̍h｡人讲好竹报好茶，成实有影。来到鹿谷，山仑kuân-kē,尾顶一iân茫雾。三间五间，正uat倒uat，tshuē着一间红砖á旧厝，bih tī山khiat pak肚边，也无khang-páng｡行uá--去，门口茶味清芳，一个查甫人tī内底坐，好礼tō叫：「Gâu早。」「咱tsia敢是冻顶巷茶行？」「Hioh--lah，lim茶来。」

50出头，一个大pak肚桶若佛á,坐tī一tè老树头作ê茶桌后面，正面一枝大肚铁茶kó͘,乌乌有西瓜hiah大粒。后面壁顶齐齐排一排，一罐一罐ê茶，土脚三个大茶桶。「头家thài无khang-páng?差一sut á tshuē无。」「Bē--lah，tshuē有--lah，tī tsia足久--a,大家拢知--lah。」桌顶泡茶ê茶kó͘､茶au,旧ló͘-ló͘半古董--a｡中央一个棋盘大大个，棋jí一粒一粒kan-lo̍k hiah大粒。「咱市内--nih？」「台南--lah，阮厝边陈昭德老师报我来。」「陈老师--nih？…顶礼拜有来。」「Hioh--lah，阮棋社ê人。」头家听着棋社，目睭若100烛ê电火球á tsuān to̍h-起--来。「棋社--nih？」水ná hiâⁿ，一枝手棋盘tsia摸hia摸，目睭皮tsha̍uh-tsha̍uh liap，无2分钟，挡bē tiâu,讲；「来，许--sàng,我先kā你请教--一-盘。」这个头家，今á日山内卖茶无伴，行棋tshuē无对手。也真tú好，我teh giàn茶，伊teh giàn棋。

凡若kap生份人行棋，第一盘保守，留五分实力，先探对手ê棋路。Taⁿ这个头家，山内人m̄-bat见世面，自信满满，起盘tō牵中炮，我踏马来顾。伊棋步真tsia̍p,一步suà一步，无啥teh想，顾攻无顾守。这款行棋咱棋界叫作「a-sa-lih｣，bē龟毛。一盘棋无几分钟，轻可轻可tō解决。算算--leh，我犹加伊一只马。照我估计，量其大约，这个头家棋力普通普通，爱行niā-niā｡「Pháiⁿ势！pháiⁿ势！」我保持风度，kha-tshng斗giâ半寸，pak肚腰àⁿ一kue̍h,kā伊拜礼。M̄-kú伊真欢喜，双手回礼。「佩服！佩服！」输棋mā真a-sa-lih，bē龟毛。「我阿财」，伊自我介绍，大pak肚桶so一下，ùi壁顶the̍h一罐茶落--来泡。「来！来！lim茶，lim茶。」Tse茶色致柑黄，茶味甘滑清标，特别轻松幼路ê芳头，若有若无，讲bē出来。我teh想，是m̄是山内水清ê关系？「好茶！好茶！…咱tsia冬á茶？」伊tìm头：「咱冻顶茶犹是冻顶水来相kīng,才会原味。」Ná讲目睭顾看棋盘，指头á tsia摸hia摸，目睭皮tsha̍uh-tsha̍uh lia̍p｡Tú lim二au茶niâ,挡bē tiâu :「来！来！许--sàng,koh请教--一-盘。」Ha,ha,伊tsit-má知影我ê功夫，tam着高手ê滋味，lú giàn beh行。

又koh起盘牵中炮。我已经赢一盘--a,知影伊ê实力，m̄免siuⁿ过保守，mā tuè伊牵中炮。按算这盘功夫加下--一-sut-a,赢一下khah有--ê,展hō͘伊看。伊原在仓仓pōng-pōng,男子汉大丈夫ê ｢a-sa-lih｣，一jí续一jí,无想tō冲。我siâⁿ伊食炮，暗一个陷井，伊成实gōng-gōng tō来食炮，我tō抽伊ê车。当teh欢喜，suah m̄知按怎，行无几步，我ê车也hō͘伊食--去，白白了一只炮！害我tī hia舞一晡，差一sut á输--去。佳哉我经验加真有，伊犹是棋力差一节，才赢倒转--来。算算--leh，tú-tú好又koh加伊一只马，无赢khah tsē,无彩我teh下功夫，颠倒赢了khah食力。「佩服！佩服！」换伊kha-tshng斗浮--起-来，kā我敬意。其实行棋tō是这款，kap高手行，家己ê潜力tō会发挥。亲像头家这盘棋，遇着好对手，hō͘我ê棋刺激--着，自然进步！ 「头家，你这盘行了真好！」我kā伊鼓励。「多谢，多谢。」伊欢喜tìm头，概成家己mā有满意，大pak肚桶iⁿ-iⁿ so｡「拢是许--sàng指导。」Peh起椅，又koh壁顶the̍h一罐茶来泡。「来，来，lim茶，lim茶。」这泡茶色水沈láu,头甘尾tiⁿ，真有挡头，mā是一款特别幼秀ê芳味，讲bē出--来。「春á茶？」伊tìm头：「Tsûn--年-ê｡」

这时一个老岁á ùi外面入--来，āiⁿ一枝锄头，脚尾tuè一只乌狗肥肥，tō是咱台湾ê土hóng--á｡棋盘lio̍h--一-下，讲：「好棋。」头家介绍：「大hīⁿ伯，这个台南许--sàng｡」我kā看，人é-é,hīⁿ-á tūi-tūi,thǹg赤脚，thǹg-phak-theh，一身躯乌皮phak kah金金jiâu-jiâu,三撇嘴须tn̂g-tn̂g若庙--里土地公hit款。看bē出来是60、70抑是80。头家讲：「大hīⁿ伯，种茶上师父。咱tsia冻顶种茶--ê,有代志拢来请教--伊，叫伊大hīⁿ仙。」我讲：「大hīⁿ伯，恁ê茶实在好。」伊thîn一au来lim,讲：「Tsûn--年好茶冬。」锄头āiⁿ--leh，huah:「乌肥--ê,咱来去。」乌狗tuè伊行，我也peh--起-来tuè tī乌狗后壁，kap in作伙出--去。 这tè山坪ê半坡地，细细差不多3、4分，后面近近是kē-kē ê山仑，圆圆若面龟。半晡ê云ùi hn̄g-hn̄g ê海面过--来，hō͘山遮--着，thuàⁿ作薄thi-thi ê茫雾，khàm tī山坪。规片茶欉齐齐密密，半个人kuân,一棱uá一棱。Ùi山脚看--起-lih，一涌一涌绿色ê茶海，起起落落。Liâm-mi日头生脚，ùi山脊后面puaⁿ--过-来，照着tshu-tshu ê山坪，he薄雾变作黄金ê纱网，一时á,无透风tō掀无--去。这时茶海彩色滚iāⁿ，liâm-mi翠绿，liâm-mi笑绿，一tah胆绿，一tah金龟绿，目nih变化。大hīⁿ伯àⁿ--落-去，khioh一角土hō͘我看，红赤赤bē输赤铜。「Tsia叫作红脚棱。」成实--ê,伊thǹg赤脚踏着土，拢变红--去。「咱冻顶种茶，这棱第一！」我知影伊ê意思，赤土，白雾，koh黄金ê日。阮一tsuā一tsuā行，一欉一欉巡，伊捻一叶茶叶，khǹg tī手tê:「你看。」顶面一只细只金龟á｡「咱tse有机茶，无用虫药，无用化学肥。」原来tsia茶虫是用手掠--ê｡「焙茶mā是用手juê｡」实在kāu工。 「大hīⁿ伯，你种茶真久--a houhnn？」「Hioh--lah，足久--a｣「敢有人教？」「有--lah，无人教thài会晓？…成伯--a,拢成伯--a教--ê｡」「成伯--a啥人？」「咱头家in老pē｡…足久--a-lah。」这时大日khiā -tàu,hioh tī枝尾ê茶叶日头脚若一tè一tè半通光ê翠玉，幼tsíⁿ油润。伊摸he茶欉，轻手bē输teh so身躯边gín-á头壳。「种茶若teh顾gín-á,耐心才会发好茶。」原来tse tō是伊ê秘诀。Tsia ê茶欉tō是伊ê细汉gín-á｡

「咱台南houhnn?」伊无张持问。「Hioh--lah，阮市内。」「台南我bat去一摆。」伊想想--leh讲：「公园路…hia有一条公园路…。」我欢喜应：「阮叔--a in以前tuà tī公园路。」伊停脚落--来，ua̍t过来kā我tsîn,siòng一晡久，概成有一句话想beh讲，又koh临时头壳内想bē起--来。我hō͘伊siòng kah pháiⁿ势，学伊讲：「足久--a-lah。」

伊àⁿ落去掠金龟，我tuè伊àⁿ。「台北。」伊雄雄讲：「我古早tī台北。」「台北？…你m̄是咱tsia作sit--ê?」伊àⁿ-àⁿ，面ua̍t一边，tshìn-tshái nauh一句：「看守所。」我代先m̄知伊ê意思，问：「敢是派出所？」伊khiā直--起-来，惊我听无，大声讲：「调查局看守所。」害我惊一大tiô!调查局！Tō是古早hit个制造白色恐怖、控制每一个台湾人生死命运ê乌杀手！阮pē母、阿公、阿妈in hit代ê人，见若听着调查局这个名，tō bē输鬼á beh掠去地狱见阎罗王，惊kah siàm尿siàm屎。Taⁿ这个老阿伯，细细汉若pua̍t-á,脚手慢钝，看--来忠厚实在，thài会是hit款青面獠牙ê乌鬼手，jiàu杷á?雄雄畏寒起ka冷sún,bē输穿lan-lin-guh遇着寒流。Tō是原来这时，山仑尾顶ê日hō͘云遮--去，白色恐怖ê乌影若大枝怪手，ùi tshu-tshu ê山坡伸--过-来，beh掠人。像掠阮阿叔许文钦，伊25岁hit年，2月18看好日娶阮阿婶，7月18 tú-tú好5个月了后失踪。Hit tsām in kap阮阿公tuà作伙，tō是公园路hit间楼á厝，tī四春园旅社边--a｡厝--里ê人四界tsông四界tshuē,beh thài tshuē有？3、4个月拢无消无息。尾--a才知影，是hō͘人掠去tī调查局「看守所」。阮阿公拜托人去讲，o͘-se包红包，公园路ê楼á厝卖掉，开kah ta-ta人才救--出-来。阮阿叔tī看守所bē堪得拖磨，痨伤koh再发作，已经成厉害。调查局ê人知影koh挡也无外久，顺续作一个人情，红包袋烧烧，tsiah有通放伊出--来。结果mā是医无好，出来无半冬，吐大血bē止，过身--去。

规pak内giâu疑好奇，挡bē tiâu kā问：「Tó一间看守所？」伊m̄知听有抑是听无，想真久才应：「六张犁，…六张犁看守所。」正正是阮阿叔hō͘人掠--去hit个所在。「Tó一年？…你tó一年tī hia?」伊认真想，又koh真久才应：「足久--a-lah，…」我头壳gông-gông-se̍h,hīⁿ孔ki-ki叫，心肝头bē输一大丸面粉顾在人juê,受气、失望、伤心ê连想作一困nuá-nuá tshiok作一球…无注意掠tī手--里ê金龟á suah hō͘飞--去。Ua̍t头作我行、ná行ná走，目睭尾有看着山尾顶ê云脚tuè我走，ùi山坪hit头一直jiok--过-来。

走转来到茶行，头家坐tī hia teh看报纸。「Lim茶来。」我ná喘ná kā讲：「头家，恁hit个师父，伊是调查局ê jiàu杷á!」伊报纸khǹg--leh，kā我lio̍h--一-下，亲像teh问：「你thài会知？」笑--leh笑--leh，也m̄应。茶泡好才讲：「许--sàng,你误会--lah。」

Hit年郑大hīⁿ 20 thóng岁，来茶行问头路。阮老pē问伊，敢会晓种茶？伊讲拢tuà市内，m̄-bat看过茶欉。阮老pē问，市内创啥头路？伊讲tī看守所。「啥物看守所？」「调查局看守所。」阮老pē惊一tiô｡「Tī看守所作啥代志？…是按怎头路无食？」伊讲：「头家，tse我tio̍h-ài详细kā你说明，才bē去连累着你。」讲是tī看守所作kho͘-lô͘-á扫地，ta̍k日看人hông刑hông拍，家己艰苦心。Tī hia冬外，尾--a实在tsàn-bē-tiâu,假破病头路辞掉。Beh辞进前，偷看hia ê名簿。出--来了后，照he人名、地址，一个一个偷偷á去通知in tau ê人。路尾看守所嫌疑有人漏泄消息，掠伊去问去拍，成半冬才放--出-来。拍kah头壳着伤，记池pháiⁿ--去。放--出-来了后，tshuē无头路。人知影伊bat hō͘调查局掠--去，m̄是匪谍tō是思想犯，无人敢tshiàⁿ。阮老pē铁齿，讲这个人实在，有良心，有义气，kā伊留--落-来。凡若种茶、焙茶、品茶ê功夫、秘诀拢总kā教。大hīⁿ伯tī tsia山内种茶，家己一个，30外冬罕得离开。 原来m̄是jiàu杷á!伊是白色恐怖ê反抗者，受害者。我tú-tsiah实在仓pōng｡头家入去内底，mo͘h一罐茶出--来，讲：「这罐茶你lim看māi｡」我kā伊多谢，心内有一个预感，今á日买着这罐，m̄是普通ê好茶。伊好礼讲：「另日koh来lim茶。」

转--来ê时，刁工se̍h过红脚棱，车停--落-来，路边大声kā叫：「大hīⁿ伯，…若有来台南，来阮tau坐。」伊锄头hêⁿ--leh，ná uáiⁿ ná行--来，一手phak tuà车ê窗á口，无牙笑--leh笑--leh，讲：「四春园，…」我代先m̄知影伊ê意思，伊koh讲一遍，雄雄才了解，伊是teh讲，前--a hit摆伊去台南，公园路hia有一间四春园旅社，伊tsit-má才想--出-来，beh报我知影…「四春园旅社？…khah早阮阿叔in tau tuà tī四春园边--a｡」伊嘴合--起-来，目睭suah神神，概成头壳内又koh认真teh想，一项重要ê代志。M̄-kú记池pháiⁿ--去，想bē出--来。Sīm一时á,应讲：「足久--a-lah。」ua̍t头作伊去。

转来厝，隔转日招昭德来泡茶展宝。Uâ,实在m̄是普通ê好茶，比昭德前日hit泡又koh无仝。茶色娇头金艳，茶味芳头甘尾，lú泡lú沈láu,真有挡头。Mā是koh一种特别轻身幼秀ê芳头，讲bē出来是啥。「春á茶？」我tìm头。伊ná lím ná o-ló: 「好茶！好茶！…头等茶！」我同意：「上无四粒梅á!」「伊敢有招你行棋？」「有--leh。行二盘。」「行二盘？--伊kap你行二盘棋？」目睭tsiah大蕾，bē输m̄信我teh讲hàm古。学校ê老师有kā昭德讲--过，这个头家卖茶怪癖，行棋也怪癖，透底m̄ bat kap人行第二盘。「犹是社长无简单。」我kā展：「无啥--lah，轻可轻可，我看棋力普通普通。….二盘拢赢一只马。」昭德讲: 「Tsiah tú好！顶回我mā赢伊一只马。」这暗又koh giàn茶困bē去，比giàn某khah厉害。 (后期继续)